常见问题
天博官网上海城市更新报告②|这座古镇是上海申遗唯一“种子选手”焕新路在何方?
天博官网上海城市更新报告②|这座古镇是上海申遗唯一“种子选手”焕新路在何方?位于浦东新区中南部的新场,成陆于唐代中期。元代,下沙盐场南迁至此。这片新的盐场,赋予其“新场”之名,也造就昔日富甲一方的繁华景象。
如今的新场古镇保护区面积约1.48平方公里,是上海浦东地区规模最大、历史遗产最丰富的历史文化风貌区。新场现有15万平方米成片古建筑、68座古仪门、2000米老街、1200米明清石驳岸等,仍有近万名居民在古镇居住生活。
著名古城保护专家阮仪三说,新场古镇是“近代上海传统城镇演变的缩影,上海老浦东原住民生活的真实画卷”。
图说:新场古镇是一座“活着的古镇”,原住民的日常生活与旅游业态融合碰撞,新老对比在老街上随处可见
小桥流水、石板窄巷,那是江南水乡古镇共有的面孔;但细看眉眼,总是各不相同。新场古镇,就是其中特别的一处。
新场是一座因盐而兴、面向大海的古镇。不同于太湖周边传统水乡古镇的农耕桑麻,滨海的新场兴盛于盐业,这让它的市镇结构与建筑风格别具特色。从熬波盐场到鱼米之乡,新场商业日渐发达,展现了“十三牌楼九环龙,小小新场赛苏州”的历史风韵。
历经千百年变迁的新场,是上海地区少有的保存完整的传统水乡。时光流转,今天的新场仍是一座“活着的古镇”,近万名居民在此栖居生活,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无时无处不在。
当前,新场古镇正代表上海,与江苏、浙江另外十余个古镇,联合申报“江南水乡古镇”世界文化遗产。如果成功,将填补上海“世界文化遗产”的空白。新场古镇,即将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也面临更多压力挑战。
习总曾指出:“要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精神,传承城市历史文脉,下定决心,舍得投入,处理好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保护和利用的关系,该修则修,该用则用,该建则建,做到城市保护和有机更新相衔接。”
本篇报告第一章总体介绍了新场古镇在城市更新之路上遇到的相关问题。后续三章分别围绕保护修缮、更新利用、发展定位等,围绕新场实践,探讨“解题思路”。
江南古镇焕新,怎样告别“复制粘贴”?在留住记忆乡愁的同时,如何适应当代需求,不断提高居民生活品质?……这些问题在上海古镇的发展中,具有普遍意义。而对于“申遗进行时”的新场古镇来说,探寻破题路径变得更为迫切。
盛夏的新场古镇白天游人不多。三五米宽的石板巷里,沿街店铺几乎闭拢了门窗。若不是河边还有几个爷叔闲坐垂钓,实在有些冷清。
不过,到傍晚就不同了。当晚霞为白墙笼上一层金色薄纱,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一切活色生香起来——饭菜香从纱窗里钻出,相熟的邻里驻足闲聊,水面上倒映着散步的阿婆,孩子在街上奔跑,暖烘烘的衣物被收了起来……
至今,仍有近万名原住民在此,新场古镇也被誉为“活着的古镇”。它远离市区,保留了原有的质朴和纯真;然而,这些保护下来的历史环境,也注定无法承载过多的外部人流。
洪福桥在新场古镇核心景区,历史上是一座石拱桥,已有超300年的历史。上世纪60年代,因为三轮车上下桥运货不方便,它被拆除改建为平桥。
“洪福桥自古以来就是新场古镇重要的交通与商业节点。”建筑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主任曹永康教授团队负责洪福桥的修复。他们查阅大量史料,找到当年的写生画,又寻访老人,最终推算出桥的跨度与形式,将它尽可能复原成了往昔的模样。
新场古镇还有不少特色建筑,已经消湮在历史长河中,就没有洪福桥那么幸运了。譬如后市河边连绵的花园。这是新场古镇不同于其他古镇、最具特点的建筑风貌,被称为“前店中宅,跨河为园”。这些沿街店铺后面是住家,穿过三进老宅,后门连着小桥流水,翻过桥去还有一片私家小院,多为花园或菜圃。
著名古镇保护专家阮仪三曾徜徉在后市河边,只见一边是沿河的宅院,一边是花园菜圃,一户挨着一户,一座花园连着一座花园,绵延几百米……这样的景致让他流连忘返。可如今,整个古镇再无一处后花园了。
当时,古镇的价值还不为人们所重视。2003年,新场古镇保护工作启动。20年后的今天再回首,观念当然在渐渐转变,但同样的“保护与开发”之问,仍在人们眼前浮现。
这些年,光是一些市政道路工程就为古镇保护“让路”不下两次——2003年,一条大马路要从古镇中部横穿而过,最终规划道路改变;2020年天博体育官方平台入口,沪南公路新场段改建方案征询意见,原方案中的长跨线桥经多方会商后及时调整,保护了古镇的天际线。
尽管两次规划调整都相对及时,但也暴露出一些机制上的不足:目前新场古镇的保护开发与管理,仍缺乏明确的法律制度支撑。今年初,作为申遗“硬指标”的《上海市浦东新区江南水乡古镇保护办法》刚刚审议草案;而联合申遗的其他古镇,均已出台实施相关《保护办法》,在这方面,新场显然需要提速。
新场古镇现有15万平方米成片古建筑。除了挂牌的文物保护单位、优秀历史建筑之外,有10多万平方米的原住民老房子。它们有的是多年老宅,有的是翻新修建的。从高空俯瞰,新场古镇的风貌,并非我们想象中统一的粉墙黛瓦。各色砖木瓦片夹杂其中,是城镇发展演变的真实印记。
“新场古镇大约保留了近百处比较完整的传统院落,是上海周边地区所有古镇中保存量最大的。它们有不少被淹没在很多类似棚户区的房子里,产权也非常复杂,甚至可能有十几户人家共有一个院子。”上海联创城市更新设计研究院院长宣磊直言,“如果想要修缮,就需要协调各方。庞大的工作量,对人力与财力都是挑战。”
为维护统一风貌,受新场镇政府委托,同济大学卢永毅教授带领宣磊团队参与制定古镇民居修缮导则与实操指南,包括外立面、门窗、瓦片的样式等都有讲究。然而,编制导则还只是第一步。宣磊认为,真正的困难在于如何实施。“钱从哪里出,用到什么地方去?政府管理流程能否与之匹配、合法合规?怎样引导居民做相应的修缮?其实,下半场更重要。”
新场古镇由北向南大致可分为三部分,“画风”鲜明——北段充满烟火气,核心景区洪福桥坐落于此,沿街酸梅汤、臭豆腐、奶茶、汤包等店铺云集;中段,相对安静些,有特色民宿,有创客工坊,原住民较多;南段,除了南山寺、四库书房外,几乎空空荡荡,原住民已成片迁出,计划打造“文艺范”街区吸引文创业态。
鉴于北段已集聚不少相对低端、同质化的商业体,对于新场古镇的南段,有关方面希望打造“小清新”“文艺范”。“我们想引入更多特色工坊、个性文创、精致艺术、精品民宿等文化休闲类业态。”浦开集团下属古镇公司总经理瞿关峰说,“希望古镇能够分段体现不同特质,烟火气与文艺范交融。”
这些年,古镇公司集中收储了南段近500户民居与老厂房。记者沿古镇南段走过许多次,细心观察,外墙上画着红点的房屋都是古镇公司收储的资产。然而,除了几家民宿、汉服店、咖啡馆正在装修外,大部分门窗紧闭,玻璃窗上积起厚厚一片尘埃。大多数房屋处于闲置状态,目前空置率达80%。
利用是最好的保护。浦东新区文保所专业人士说,闲置空关对房屋的损害反而更大,没人开门窗通风了,潮气集聚,微生物与虫蚁会大量繁衍,损害房屋构件与结构。但古镇公司也有自己的难处与困惑。
一来,古镇招商有诸多限制。比如老厂房的改造不能随意扩大容积率、不能拆了重建,相关业态要符合新场的文创调性等。加上有国资考核标准,古镇公司收储后的房屋租金也降不下来。曾有投资者在新场逗留了整整80天多方考察,因投资回报“账算不过来”,最终仍未能留下来。
二来,古镇不敢轻易“放人进来”。一名镇政府工作人员坦言:“我们一年要接待上百个市场团队,有时一天三四场,看中新场的人也不少,但我们认为这些空间属于稀缺资源,不敢轻易放。”
如果说,静候合适的业态入场,是在琢磨一手好牌怎么打;那么,新场古镇还面临更棘手的问题:手上的牌不属于自己——古镇里不少老宅,产权归属复杂。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古镇公司与产权方签订租约,投资数百万元将两栋老宅修缮一新,建成公益性文化展示空间。结果合约到期后,续约无门,一度空关。工作人员很痛心:“那两栋老宅之于新场古镇,就像新世界与第一百货商店之于南京路,那是古镇的中心节点和门面啊。”幸而,经过沟通后,一座文化展示馆将在老宅展颜;但总体来说,协调机制还需进一步畅通。
所谓“谁家孩子谁家抱”,文保单位应由产权主体出资修缮。涉及种种问题,仅靠镇政府部门协调,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坐落于洪福桥畔的第一楼茶园,是一座有100多年历史的市级文保建筑,建造之初因是新场最高的建筑而得名“第一楼”。穿一袭海派旗袍,品一杯海盐咖啡,听一曲评弹或锣鼓书,买一盒桃花酥……沉浸式的体验消费引人入胜。但在季节性鲜明的古镇,这样的曼妙时常遭遇现实的纠结。
游客少,当然不好。正值酷暑,室外近40摄氏度的高温驱散了客流。中午时分,几名游客陆续步入“第一楼”就餐,大堂也没坐满,二楼、三楼干脆没有开放。“第一楼”老板王峰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因为新场结缘江南,新场人都亲切地称他为“三哥”。今年是“第一楼”改建后正常运营的第一年,直爽的三哥坦言压力很大:“每月光是空调费就要7000元以上,我们还有一个十几人规模的团队需要养活。”
但游客多了,也不太好。王峰说,今年上半年游客爆发性井喷,让人招架不住,停车吃饭都成问题。高峰时期,新场古镇工作日客流可达2万人次,峰值曾达到近8万人次。“老房子承载不了那么多人,我只好在门口作揖,向游客发‘免进牌’,不过还是容易发生矛盾。”
在王峰看来,目前新场古镇距离“景区”差距还非常大。“原汁原味的新场,当然有其价值所在;但如果仅仅停留在‘原住民的家’,它的运行、运营、治理,都还远远不能承载大量的客流。”
“古镇的发展有些矛盾,它希望留下老的,又希望新生代的年轻人进来,让古镇更有活力。”原住民沈烽,家里五代都是新场人。如今,沈烽在古镇上租了一套老宅,开了一间民宿,名为“俚舍”。俚,取的是乡里之人的意思。随着古镇开发,沈烽对外来人口的过多入驻表示担忧。“大量商户拖家带口地进来,在这里居住、生根,其实对本地习俗是有冲击的。”沈烽说,“虽然民俗可以融合,但本地文化,尤其是在申遗背景下,应该保留原真性。”他更愿意在古镇里看到创客和艺术家,看到一个传承民俗文化的新场。
事实上,新场古镇甚至没有旅游公司,只有古镇公司与文化公司。“活着的古镇”,不应止于原住民的居住,更应有历史文脉与精神内涵的绵延。在旧与新之间,新场需要明晰发展定位、把握平衡之道。
新场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高雅婷走出上海作古镇路演推介时,经常会听到观众发出疑问:“新场古镇在四川吗?”原来,四川也有一个新场古镇,被称为“最后的川西坝子”。
“藏在深闺的上海新场古镇,靠什么吸引人?人来了,留得下来吗?来过的人,还会再来吗?”新场古镇有诸多发展之问。
沧海桑田。800年前,煮海熬波的盐场在此崛起;500年前,农桑兴盛的田园开始遍布;300年前,商贾辐辏的市集日渐繁盛……
岁月就这样一笔一画描摹出新场今天的容颜。它留下了近15万平方米的成片古建筑,留下了富有韵味的古仪门和观音兜;也经历了近现代城镇化建设,留下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起的小楼房,留下了覆盖住石板桥的水泥桥。
不同时期的新建筑融入古镇,生生不息。保护好这片历史风貌,同样并非“一时一事”,它关系到时间上的可持续性,也关系到空间上的整体性。如何协同各方、凝心聚力,一起呵护古镇的美?
照理来说,文保建筑修缮应该是“谁家孩子谁家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第21条规定,非国有不可移动文物由所有人负责修缮、保养。然而,这两处老宅的产权主体,要么因历史遗留问题找不到,要么碍于级别限制难以协调。
新场镇文化中心有专管员负责文保点巡查,中心副主任陆燕玲告诉记者:“老房子有部分墙体受损,比较危险,考虑到老百姓的人身安全,这次由镇政府出资抢险加固。”但这一时“救急”之计,终究不是可持续发展的长久之道。
“老房子就像老人一样,随着年岁一点点上去,毛病也越来越多。要像对待老人一样对待老房子,除了修缮,日常保养也很重要。”陆燕玲说,目前新场古镇共有81处文保单位(点),产权分散在诸多单位,也有一小部分私人所有。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协调各方责任主体。“我们还是希望这些单位能够履行修缮义务,承担社会责任。”
记者咨询浦东新区文保所专业人士获知,私人及集体的文物开展抢险加固工程,区里会有相应补助资金,但由于文物建筑修缮标准严格,考究的线万元。因此即使有补贴,他们的修缮意愿仍不强。
不少文保点地理位置优越,它们的修缮与利用天博体育官方平台入口,也关系到古镇的“门面”。以紧邻牌楼的大本堂为例,为了盘活存量空间,古镇方面不断与产权主体沟通协调,也想了不少办法——例如,建议老宅分批、分期修缮;又如,跨前一步,提前对接业态运营方,协商后续租金事宜……不过,目前进展甚微,仍有不小阻力。
新场大街311号,是311艺术家工坊所在地。入版社工作室就在门口,这是版画艺术工作者成亮、张文秀夫妇成立的。两人在新场相知相恋,一同走过十几年。夫妻俩租下这栋老宅,也有多年时间了。张文秀说:“其实我们原本想把墙面改建成通体的玻璃,采光更好。但方案没被批准,因为会破坏它的风貌。”
可能一开始还有疑惑,但入住后,张文秀完全理解了保护老宅的意义。“住的时间长了,我甚至还能感受到房子呼吸的频率。它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我们只是过客,怎能按照自以为是的方式去破坏或改造它呢?”她下定决心,要尊重、保护好老宅,让后面再入住的人能看到这份原汁原味的美好。
阮仪三曾说,江南水乡城镇的突出之美,并不在于一个个建筑单体有多么美轮美奂,而是聚落整体意象令人陶醉。民居的风貌保护,更见诸一砖一瓦的点滴日常。
这些年,新场古镇民居有了修缮导则与实操指南。“新场有很多历史建筑,尽管没有纳入文保级别,但修缮时也需要专业指导。”负责编制的宣磊说。门窗坏了怎么办?木结构开裂怎么修?墙面损坏怎么补?都有了详细解答。
不过,老百姓自己出钱修房子,“规矩”一多,一些居民可能就不太乐意了。一位申遗办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尽管实操指南已推行数年,但仍缺乏有效的约束手段与奖励政策。最近,位于古镇南部的几户居民装修旧屋时想用红色的瓦片,古镇申遗办与村居工作人员一次次上门劝说,终于“盯牢”他们将瓦片换成了黑色。
“打个比方,居民换木门窗要2000元,换铝合金门窗只要1000元,还更加实用。在这种情况下,那么,我们怎么做好引导?”宣磊建议,不能光靠管理,更要加以鼓励。“要做好宣传,让居民认识到历史保护需要每个人参与其中,与此同时,政府应制定出台奖补政策。”
新场镇政府工作人员透露,他们已就此事开展多次专题研究。“我们设想建一个资金池,可以是政府财政出资,也可以通过社会募捐等方式筹集资金,以此鼓励居民按照要求修缮房屋。”
新场古镇的另一面,其实也是居民生活的“社区”,提升生活品质,是古镇老百姓的现实需求。与原住民共享发展成果,理应成为古镇保护的应有之义。
后市河畔,跨河后花园复原工地一片繁忙。再过几个月,这处“黄家花园”就将对外开放,成为古镇居民的“共享花园”。
“跨河花园”,是新场古镇迥异于其他江南水乡古镇的特有形态。解放前,后市河的东岸都是大户人家,房子前有大街、后有河道,为了突破空间限制,他们又造了桥,跨过河去利用空地造后花园。据老人们回忆,当年的后市河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座小桥,行船于其下,犹如驶入暗河。“这些后花园,并不是亭台楼阁的私家园林,也不是杂乱简单的菜圃,而是带有乡土气息的后花园,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百草园’,没有围栏,是半公共的空间。”负责项目设计的宣磊介绍。
黄家老宅,就是其中一处。曾是新场富商黄振如的家,后来出过一位院士黄培康。宣磊团队做设计时,还有一位黄家后人——黄老太太在老宅生活。黄老太太回忆,走过小桥的这片空地,就曾是宅子的后花园。“我还记得园子里种了许多花,好像有蔷薇、茉莉和蜡梅。空地中间是一座假山,伙伴们常常一起在假山边玩耍。空地深处是成片的竹子,这些竹子和别家花园的竹林连成一片,连绵悠长……”
图说:黄家老宅后花园占地近两千平方米,旁边的废弃厂房空间将引入咖啡馆等业态 ,修复重建后,有望成为古镇居民和游客们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新场古镇的复原工作推行得十分谨慎。专家建议“要复原,但是没想清楚之前,不要轻易复原”。后花园项目的修复也是几经商议才确定方案——摒弃原先建私家花园的设计,坚持打造“共享空间”,结合旁边废弃厂房空间,为古镇居民和游客提供休闲好去处。宣磊说,后花园将尽可能复原呈现黄老太太记忆中的场景,与此同时,也将注入新的功能。“我们希望把它变成一个公共空间,满足现代生活需求,展现新老共生的生活画卷。”
静静流淌的小河,恰是东方明珠的形状;层层叠叠的屋檐,组成了错落的“新场”……在新场古镇的文创设计大赛中,一幅作品脱颖而出,成为新场古镇宣传海报的“常客”。那是繁华都市语境下的江南水乡,是背靠超大城市上海的古镇新场。
尽管拥有数百年风华,但古镇不一定是“暮气沉沉”的,它也可以拥有年轻活力。新场镇邵世志表示,新场镇将以申遗为契机,充分践行“人民城市”重要理念,不断完善古镇社区功能,优化景区特色,实现“烟火气”与“文艺范”的有机融合。
张天浩是一个从新场走出的年轻人。如今父母仍居住在古镇的百年老宅里,他工作后就搬到了距离古镇不远的公寓里。
张家是两层的老房子,门口依然保留着时候的老地砖,但步入其中,里面已经完全是现代的装修风格。客厅对着路口的窗户用的是毛玻璃。“这里正对着一扇门,过去是景点的入口之一,一到旺季就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没有私密性,也吵得很,中午根本没法休息。”张老先生坦言,随着名气大起来,这几年新场古镇渐渐热闹起来,但对居住在古镇的居民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反而增加了不少干扰和小烦恼。“前些年,我们比惠南镇的菜价便宜,现在反而比惠南贵了。一到节日,出门到处都是人挤人。古镇闹猛起来的红利,我们老百姓能分享到吗?”他说出了不少老居民的心声。
张天浩说起小时候古镇的静谧、乡里乡亲的人情味也很怀念。但和父母对古镇成为景区的“吐槽”不同,他说,“过去很美,但不一定要回到过去。”在他看来,人气上来了,各方面生活配套也会变得更好,虽然停车等问题会对原住民造成一定困扰,但通过为当地居民办包月卡、南片新增停车场等方式得到了缓解。“要实现古镇不古、古镇焕新,吸引年轻人回来创业、就业是关键,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将事业和生活结合起来的兴趣点,给予孵化培育的扶持。”同时,古镇要吸引年轻消费者,IP形象也不妨更国际化、时尚化。
新场古镇吸引不少新来客。有的人一住就是十多年,譬如版画艺术工作者成亮、张文秀夫妇。张文秀说,新场给予他们的文化灵感,已缓慢且不可抗拒地渗透到了作品之中。有的人刚来两个月,却心甘情愿为“诗和远方”买单。譬如恰好小筑主理人骆驼,他亲手改造了一栋咖啡屋,并把二楼露台最好的风景,留给了马鞍水桥与观音兜。
在新场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高雅婷看来,艺术家等外来者与原住民之间其实是没有冲突的。她反倒是觉得,一些新鲜的业态相对比较安静,不会对生活环境产生很大影响。艺术家等新来客的到来,也为原住民打开了一个审美的新视野,“原来古镇也可以是这个模样”。
从海棠糕到臭豆腐,从竹筒奶茶到各类“网红”小吃……似曾相识的旅游食品、纪念品小店,许多游客走在青石板路上,恍然有“复制粘贴”之感。
谈到古镇如何摆脱“千镇一面”,第一楼茶园老板王峰说得很实在。“如果只是在街上走马观花,然后买块臭豆腐、海棠糕,那么它和全中国的古镇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他半开玩笑说,“我在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经常会听到有游客说,古镇都差不多一个样。我心里很想反驳一句:其实在我的眼里,这类游客也一个样。”
虽然有点气话的成分,但他坦言,现在新场古镇的游客构成不够理想,很多人到了“第一楼”都像吃快餐,上来就是催促“快一点,我马上要走了,大巴车等我”。“我希望‘第一楼’不仅是个商业体,更是一个文化地标。人们到这里能放慢脚步,花些时间了解这里的历史、美食,感受古镇的前世今生。”
“第一楼”已经开始尝试带头做不一样的东西。和一楼搭配书场大壶茶的提梁壶不同,二楼已恢复了旧时的茶楼模样,茶杯则用了双蓝线。“我们还开发了‘熬波煮海’的盖碗系列,包括餐巾纸也运用了双蓝线,仿佛是百年前的手绢,一经一纬相交错,又像极了新场‘井’字形河道与古镇建筑格局。”王峰说,之所以在这些细节上下足功夫,正是希望把海派文化和江南文化融入进去,讲好新场故事。
此外,“第一楼”成功开发了桃花酥。“我一直希望做一个能够代表新场、像凤梨酥和云南鲜花饼一样的伴手礼,现在慢慢成功了。”他介绍,现在有很多其他商家也在跟着做。“新场本身就是水蜜桃的产地,它的邮政编码恰是201314(爱你一生一世),桃花将新场和爱情作了关联。”
同样是打造“舌尖上”不一样的古镇,民宿“俚舍”推出的古法昂刺鱼菜饭,也悄然成为“网红”,一锅只煮40碗,售完即止,这份“有缘方可品鉴”的美食体验,吸引了浦西甚至外地游客专程订位前来品尝。内行人介绍,这个古法菜饭使用的是后院保留至今的土灶头,每日新鲜捕捞的昂刺鱼不是混入菜饭中一起蒸煮,而是洗净后悬挂在锅盖上方,焖至鱼香饭熟之时掀开锅盖,用筷子轻轻一扫,将熟透的鱼肉扫落锅中。鲜嫩的鱼肉与香甜的灶头菜饭融为一体。鱼骨也不浪费,熬制出鲜美浓汤。
“我们既要保护好历史,又要加以活化。”“俚舍”主理人沈烽表示,在他心目中古镇的样子,承载着独特的文化与历史脉络,同时也要展示给游客当地的一些特有习俗文化,比如口口相传的昂刺鱼菜饭,就是拜访了几十名老新场人讲“小辰光味道”还原出来的。“新场还是应该尽可能保留当地的原生态和特色,不要过度商业化,才不会泯然众人矣。”
在古刹南山寺旁,有一间古色古香的“四库书房”,虽然只是仿古建筑,但人们亲切地把它称为新场古镇的“文化会客厅”。在这里,藏书量超3000册,涵盖《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天禄琳琅》等中国历代经典古籍影印本,更重要的是,记载着新场古镇制盐历史的《熬波图》隐于此,可谓新场盐文化之根。
四库书房负责人——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古籍专项基金主任刘鹤然认为,古镇要厚积薄发、走得更远,需要有非常饱满充盈的精神内核。“要用各种方式途径让大家更了解新场的发展史,它在历史当中曾经承载了什么,有哪些贡献,激励后人返本开新、继承和发扬。”最近正值暑期,四库书房特地为小朋友们推出了《熬波图》的雕版体验活动,让孩子们在动手中感受盐文化的内涵,在心中埋下传统文化的种子。
同是传承新场文化之“魂”的地标性建筑,在新场大街的包家桥一侧,有一幢始建于初年的老建筑——中华楼。这处百年老宅不仅承载着优秀建筑的历史,更承担着国家级非遗传承基地——中国锣鼓书艺术馆的使命。
晌午过后,记者遇见了已年过八旬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谈敬德先生。酷暑之下,锣鼓书馆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楼的视频反复播放着锣鼓书演出时的热闹场景。“几年前我们几乎天天都有演出,现在基本每周一次,争取慢慢恢复起来。”
“解放前,在新场古镇上有16家书场,我每天回家要经过3家书场,听到锣鼓书的铿锵声就觉得神清气爽。现代人的娱乐方式多了,锣鼓书要想传承下去,还是要结合新时代的新内容,把老百姓生活中接地气的内容用生动的作品表现出来。这也是新场古镇不同于其他古镇的文化特质。”锣鼓书艺术工作室目前开设了少儿班、青年班及中老年班等,“只有通过一代一代人的接力,传统文化才能传承下去。这条路不容易,但我们还要坚持走下去。”谈敬德说。
第一楼、中华楼、四库书房……记者了解到,新场古镇正考虑将诸多文创特色空间“串珠成链”,推出定制路线,吸引更多年轻人来此,深度感受新场建筑与文化的魅力。与此同时,已连续开展多年的古镇文化体验季、文创设计大赛、新场手作节等活动,以新场特色文化为资源,为古镇发展不断注入新的动力。
浦东土布纺织技艺,是新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之一;土布文创,吸引年轻人参与设计,如今已是新场的一张名片。“之前我们带上土布文创产品参加全国比赛时,很多人会问‘新场在哪里’。这让我们很有感触,不能闭门造车,要在更多年轻人中输出古镇文化。”高雅婷说。
“文化遗产是‘老’的,但是传承利用方式是‘新’的。”高雅婷说,新场古镇有句口号,叫“崇文尚德,承古更新”;浦东土布文创也有一句口号,叫“土布不土,新场更新”。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新场。站在回望与展望的十字路口,保护与开发能否相互成就,亟须问需于民、问计于民、问效于民,鼓励更多年轻人、社会力量参与古镇的发展,共享古镇开发的红利。
新场是联合申遗中唯一的滨海古镇。我们团队为新场作了大量梳理调查,摸清家底,开展建筑测绘,并为近百处有价值的历史建筑全方位建档。
在申遗过程中,一定是把保护放在第一位的。谈到保护,大家往往会想,它会不会影响发展、影响开发。实际上我们今天所说的保护,并不是静止不动地保留,保护的另一面是活化与合理的利用。其实,保护和利用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两者是一个整体。
今天我们在谈新场古镇保护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要谈到适合它的发展模式。在我看来,不能作纯粹的、静态的、博物馆式的保护。我们要思考:未来适合引入新场的产业是什么?一条具体的街或一栋建筑,适合它的功能又是什么?
保留原住民的生活,是新场的首个功能。其次,一定规模、受到控制的旅游业态也很好,在展示新场历史文化价值的同时,又能产生经济效益。此外,新场有许多老宅、旧厂房,适合文创类产业入驻。
我们希望原住民继续住在古镇里, 更乐见新场有新的、合适的产业能够引进,让古镇跟随时代一起往前走。
新场镇涉及社区和景区两个概念。古镇里还有几千户的居民住着,是一个社区的概念。同时它还是一个景区的概念,游客一多,肯定会对老百姓的生活造成影响。为此,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矛盾,后续打算在高峰时段实行预约制等方式,控制游客量。
同时,我们也在设法将人流向乡村引导,实现古镇和乡村联动,打造“古镇+乡村”的文旅路线。比如,新南村和古镇仅一河之隔,有千亩桃园、生态片林,将古镇上的游客引入乡村,可以让他们感受江南水乡的乡村风情。同时,还可以开发一些体验项目,比如体验农耕文化的亲子项目、年轻人喜欢的皮划艇项目等,让游客愿意住下来用心体会。
现在古镇上游客基本集中在北段,我们正在着手打造中段、南段,比如中段的盐文化体验馆已列入议事日程,预计年内会对外开放;再往南的浦东琵琶馆和锣鼓书馆,是新场两项国家级的非遗。古镇公司正在和第三方合作,引入优质的文创团队,对南部的空间重新规划。
有专家将新场称为老浦东人最后的精神家园,在我看来,要彰显出新场古镇的独特性,就要竭尽全力保留住原住民原始的生活状态,鼓励原住民在古镇创业就业、生根开花。
新场正在申遗,对商家而言肯定是一件大好事。但这不能只是新场镇的事,应该是上海的一件大事。负责申遗的规划、协调等应该有更高的层面,要放在上海市的层面整体考量。目前仅凭古镇公司和新场镇政府远远不够,不足以支撑新场未来的升级发展。由于产权归属等各自为政,在规划、改造、使用中都会面临各种矛盾和冲突。比方说,新场镇曾斥巨资改造一所老宅,但经过几年后产权人要求收回,镇一级层面难以协调解决。正在申遗的新场如何重新定位、如何扩展空间,需要引起市级层面足够的重视。
目前新场古镇距离“景区”差距还非常大。应该按照它原有的格局,后市河也好、街道也好,全部去呈现出来,才能够有承载力。
说到心目中的古镇,在我看来,它应该能够把江南文化、海派文化融为一体。古镇的镇域范围应该更大,业态也可以更丰富。同时,还要加大文化保护力度。新场独特文化内涵的形成是有个过程的,因为有的东西现在不保护好,将来可能就此消失,成为一种遗憾。
2011年5月的一天,我从繁华的市区驱车40多分钟,来到这个静谧古镇,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荷塘,还有一幢两层古意盎然的小楼。初见新场,感觉这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江南院落,仿佛特意为四库全书而保留的……我马上怦然心动。2012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之际,四库书房·新场雅集正式落地新场。
在我看来,挖掘古镇的精神文化内涵需要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希望四库书房不仅是珍珠,更是串珠之线,希望更多的文化遗产基地能够走进新场。只有沉下心来扎实挖掘新场的人文历史故事,才能和古镇发展比翼齐飞、同步前行。这也是每一个古镇保护者的使命所在。
上海城市更新报告第二季的主角是古镇。上海的古镇不少,最终为何将目光聚焦新场?是这里曾拥有“十三牌楼九环龙”的建筑群,还是“小小新场赛苏州”的繁华?
新闻报道不是风光片,这些固然美好,但显然不是此次报道的重点。眼下,十多个最具代表性的江南古镇,正在联合申报“江南水乡古镇”世界文化遗产。这种“系列申报”的模式天博体育官方平台入口,被专家形象地称为“打捆申遗”。新场古镇作为上海唯一的“种子选手”入围。更为独特的是,它也是其中唯一滨海的江南古镇,拥有特殊的遗产价值。
“如果把系列遗产比作一捆树枝,那么其中的每根树枝自身也应当是舒展的、自在的,具有自己的姿态;同时,它们之间还需要能够互相地勾连在一起,拥抱在一起,形成一个更美好的状态。”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中国世界文化遗产中心主任赵云认为,“1+1>2”的效果,就是系列申报的意义之所在。
然而,一次次深入采访下去则发现,千年古镇面临历史机遇的同时,申遗路上,新场和许多古镇共有的问题也被放大、摆在了台面上。申遗意味着要加大历史建筑的保护力度,戴上“紧箍”后更不能轻举妄动,有的古镇干脆放弃,免得挡了自己的“财路”。新场以“原住民的家”为特色牌,但这也意味着,原住民和外来者、景区和社区之间的矛盾难以避免。由于产权分散、机制不顺,古镇的外在风貌形态更新举步维艰;国企用了多年时间收储了一部分古镇房屋,却也感慨,现在成本越来越高,很难收得起了。而民宅出租经营什么业态,政府难以有效干预,成为古镇“千镇一面”的短板。
新场古镇在保护历史风貌的同时,如何挖掘发展自己的特色?这不仅是新场的难题,几乎是所有古镇面临的共性问题。有的古镇将原住民和盘迁出,虽然一劳永逸、整齐划一,却让人感觉少了几许“烟火气”。新场选择了“抽稀”式的改造方式,腾挪出一定空间重新规划。未来如何定位、怎么改造,规划方案尚未尘埃落定,但在申遗的大背景下,破题显得尤为迫切。
国家文物局相关负责人在到新场调研时曾经表示,“盐”和“海”是新场的特色,要积极挖掘提炼“新场价值”。同时,也要研究申遗的普遍价值,对今天、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代表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阮仪三先生在谈到古镇保护时特别强调,古镇保护是全面的,它不仅是物质的硬件的保护,也要充分注意精神的、文化的软件保护开发,如传统民俗民风、传统产品、手工艺品、传统小吃、菜肴、传统文学艺术等。
幸而新场人在寻求破解问题的同时,也不仅仅把申遗当作争取一块“金字招牌”。如何避免“穿衣戴帽”式改造,合理划定遗产区和缓冲区;如何建立一套长效的财政投入机制,让古镇保护和经济发展比翼齐飞;如何发挥立法的作用,让原汁原味的古镇风貌维护有法可依;如何唤醒公众的保护意识,将古镇保护当成自家的事情,给予支持和配合……每一道古镇更新的难题,并没有标准答案,解决起来非常不易;但一旦破解成功,不仅是新场之幸,更是为中国其他古镇的保护开发探路、开路。
历史文化是一个城市的“根”和“魂”。习总在谈到城镇建设时强调,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新场古镇焕发新活力,使历史和当代相得益彰。这是事关“记得住乡愁”的探索,功在当代,利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