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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博官网不确定的真实——马奈的而立之作《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
五金内容摘要:现代主义绘画的先声是现实主义,印象派确立了现代主义的绘画呈现,而立之年的爱德华·马奈(Adouard Manet)恰好站在了历史的结点上,他的现代主义绘画进一步瓦解了固态与矫饰的旧现实,转而拥抱新现实——不确定的真实。本文将通过马奈探索期的关键作品《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从历史、形式和心理学的角度来揭示马奈从个人角度出发对现代生活和艺术的思考与创作。
马奈出生于1832年,当时法国处于君主立宪的七月王朝统治下。然而到了1848年,欧洲出现了人民之春的浪潮,法国成立了由路易·波拿巴执政的第二共和国。马奈的父亲奥古斯塔是法国政府法务部的高级官员,母亲则是具有贵族血统的外交官女儿。马奈的外祖父曾帮助拿破仑的元帅让-巴蒂斯特·贝尔纳多特(Jean-Baptiste Bernadotte)当选为瑞典国王卡尔十四世。承继大统的卡尔国王为了表示感谢,认了马奈的母亲为教女。因此,马奈具有显赫的家世,而作为家中长子,父亲希望马奈能继承家业,成为国家法官。可是马奈自小喜欢画画。马奈的父亲一开始并不同意儿子以画画为职业,1848年到1850年间父子关系非常紧张。〔1〕在法国海军中服役后,17岁的马奈返回巴黎在历史画家托马·库图尔工作室进行了长达6年的学习。
就在马奈弃政从艺的时候,法国政坛出现了重大变化:第二共和国的总统路易·波拿巴攫取了权力,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帝国。马奈对于第二帝国从一开始就有抵触情绪。他在1849年海军服役期间就写信给朋友袒露了他的担忧:
就你对的了解,你对路易·波拿巴当选怎么看?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让他当皇帝,这将会把好事引向反方向。〔2〕
1851年拿破仑三世的时候,马奈还被警方暂时关押,而到了第三共和国时期,他仍以激进的资产阶级共和者自居。〔4〕和马奈非常亲近的弟弟古斯塔夫则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成了一名拥护共和的律师,后来还参加了巴黎公社。〔5〕尽管如此,在第二帝国时代,马奈家族仍然是社会资源分配中的受益者。这也使得马奈可以选择在既有格局中驰骋。
第二帝国期间,巴黎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并且加速了铁路的建设,巴黎成了适应大工业和大资产经济形态的都市。在当时的巴黎人眼中,巴黎俨然是一座当代的巴比伦,充满着罪恶。〔6〕法国资本主义在这一时期从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小资产者被大资产阶级所排挤并购,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大。巴黎开始出现宽阔的街道、拱廊式的商店,并由此产生一种新人类——漫游者(Flâneur)。〔7〕漫游者们穿着时髦的衣服,经常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全新的巴黎,看着眼前新鲜的场景,仿佛自己只是看客,而没有城市的归属感。马奈创作的《苦艾酒饮者》(图1)描绘的就是城市化进程中,那些社会边缘人物的苦难状态。
图1 [法] 马奈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 布面油彩 76.2×118厘米 1862 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一个苦艾酒醉汉!你怎么画得出这么令人憎恶的事物。我可怜的朋友,你就是那个苦艾酒醉汉。你就是那个失去自己道德感的人。〔8〕
《苦艾酒饮者》虽然在精神上致敬了荷兰、西班牙和法国风俗画前辈(伦勃朗、维拉斯克斯、华托等),但在技法上马奈已经确立了用模糊的笔触制造一种“不确定的真实”质感。法国院派在历史上为二元结构:普桑派和鲁本斯派。普桑派强调造型,而鲁本斯派强调色彩。到了第二帝国时期,以德拉克罗瓦为代表的浪漫主义和库尔贝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先后崛起。德拉克罗瓦在视觉感官上体现了激荡奋进的现代性,有一种不同于古典平衡的冲击性,似乎绘画和笔触跃然而出,但他的描绘对象却似乎是历史舞台剧般的室内设计,不能直观地体现现代的都市生活。〔9〕马奈的《苦艾酒饮者》在风格上更接近库尔贝,不追求宏大的叙事,更关注平凡的生活。
马奈在1860年前后把注意力从室内转向室外,描绘对象从模仿古典范式,转为以身边人为主,而人物画形式则从单体或转向群像扩展。《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图2)是最早体现这三大变化的画作。
图2 [法] 马奈 苦艾酒饮者 布面油彩 180×106厘米 1859 丹麦哥本哈根新嘉士伯美术馆藏
马奈几乎在第二帝国成立的同时开始了学院派训练。24岁时马奈开始独立成立工作室,并且一直致力于通过各种方式使自己的艺术被人所熟知,其中参加年度的沙龙展是重要举措之一。马奈的沙龙竞选既有迎合主流审美妥协的部分,也有坚持自我表现个性的成分。沙龙竞选需要获取评委的认同,《苦艾酒饮者》虽然没有入选,但最重要的评委德拉克罗瓦则给予了足够的鼓励,他建议马奈:“关注鲁本斯,从鲁本斯那里攫取营养,复制鲁本斯。鲁本斯是上帝。”〔10〕鲁本斯是一位涉猎题材非常广泛的古典大师,德拉克罗瓦指的应该是学习鲁本斯的色彩表现以及民俗题材绘画。马奈在此之后绘制了一批西班牙情调的作品,其中《西班牙歌手》和《马奈父母像》(图3)于1861年入选沙龙,是马奈受到主流价值评判体系的开始,当然他仍希望绘制更为独特新颖的画作。
图3 [法] 马奈 马奈父母像 布面油彩 111.5×93厘米 1860 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1862年,马奈和诗人艺评家波德莱尔成了好朋友,而马奈充分展示了波德莱尔所倡导的“现代生活的画家”(Le Peintre de la view modern)。波德莱尔是官方沙龙艺术评论者里的左派代表,认为现代性才是艺术家应该追求的方向,而不应该拘泥于古典主义宗教和历史绘画的泥潭。波德莱尔在令他一举成名的1845年沙龙评论中曾说:
我们翘首企盼的真正的画家,将在当代生活中发现史诗的特质,并且让我们可以理解,当我们穿戴绿色领带和靴子的时候是多么昂扬向上、充满诗意。〔11〕
尽管马奈和波德莱尔的通信最早只能被追溯到1863年,但在1862年4月下旬和9月14日的期刊文章中,波德莱尔已经告知读者应该关注马奈下一场关于深受西班牙文化影响的画展,他们二人在此前应该有深入的接触。〔12〕这场画展应该指的是1863年3月在马提捏(Marinet)画廊的个展,这是为官方沙龙展竞选所做的预热。〔13〕在这次展览中除了借用《苦艾酒饮者》形象的群像画《老音乐家》、《维多林·莫瑞恩西班牙斗牛士扮装》(图4)和《瓦伦西亚的罗拉》(图5)以外,还包括了《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
图4 [法] 马奈 维多林·莫瑞恩西班牙斗牛士扮装 布面油彩 165×127.6厘米 1862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图5 [法] 马奈 瓦伦西亚的罗拉 布面油彩 123×92厘米 1862 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图6)是一幅比较成熟的画作,和其他展览作品不同的是,除了展现了群像舞台的戏剧性以外,还展现了当代性——画作描绘的是1862年马奈的社交圈的户外活动。杜伊勒里花园位于拿破仑三世皇宫附近,这里每周都会举行两次音乐会,而马奈和波德莱尔经常作为都市的漫游者(flâneur)来此观察人间百态。
图6 [法] 马奈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 版画 25×39厘米 1862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画面的布局受到了被认为是维拉斯克斯的《骑士雅集》(Gathering of Gentlemen)的影响。〔14〕不过相对于《捕鱼》(图7)对鲁本斯的《史丁城堡花园》(图8)的借鉴,《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对范式的改造更为大胆,前后景的布局已经脱离了《骑士雅集》的框架。
图8 [佛兰德斯] 鲁本斯 史丁城堡花园 布面油彩 52.5×97厘米 1632—1635 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首先《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描绘的20位主要人物都是马奈的亲朋好友,既体现了私密关系,又有展现公开社交圈的成分。其中艺术批评家有钱普弗雷瑞(Champfleury)、扎克瑞·阿斯特鲁克(Zacharie Astruc)、波德莱尔、高提尔(Théophile Gautier)、泰勒男爵(Baron Isidore Justin Séverin Taylor)5人,覆盖了当时法国老中青三代艺术理论家群体。艺术家朋友有阿尔伯特·巴勒罗伊(Albert de Balleroy)、尤金·布鲁奈(Eugène-Cyrille Brunet)、亨利·方堂-拉图尔(Henri Fantin-Latour)、巴齐耶(Frédéric Bazille)、夏尔·蒙吉诺(Charles Monginot)5人。家人有马奈的父母、弟弟、情人苏珊·林霍夫(Suzanne Leenhoff)和她的私生子列奥,也是5人。还有4位朋友,音乐家奥芬夫妇、瓦伦汀·特蕾莎·勒尤斯内女士(Valentine Thérèse Lejosne,马奈的潜在赞助人)。最后1人就是马奈自己,被安排在最左侧,几乎被画框挡住。人物的选择体现了画家的社交平衡。相对来说《捕鱼》展现的是古装的马奈与苏珊,是更为私密和充满幻想的舞台剧,而《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展现的是稍纵即逝的现代和现实的生活。
其次,马奈自我认同在画面中表现非常复杂。在《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马奈分别以画像和签名的形式出现在绘画的左右两端,似乎他是介于现实与绘画之间的人物,他所认为的现实是不确定的真实,是景观社会与现实社交的相互融合。马奈的签名并不在整个画面的最外层,而是在椅脚的后方,被认为是对艺术家签名权威性的质疑。〔15〕相比人物,花园中的铁质椅子则显得更为细致真实,而这种铁质椅子正是1862年开始才取代木质椅子作为公共设施摆放在花园中的。〔16〕铁质椅子的出现表现了马奈对现代生活的矛盾,一方面人物的真实性变得不确定,另一方面画家也承认物质的真实性,以及物质世界改变驱动下产生的人际环境的改变。在1862年12月给巴齐耶的信中,马奈说他想再造:
马奈的父母被安排在远离苏珊的地方,显示了家庭关系的复杂性。苏珊·林霍夫是马奈弟弟的钢琴老师,比马奈大2岁,她的父亲是荷兰一处小镇上的风琴乐师。由于门第的悬殊,他们向马奈的父亲隐藏情人关系。1857年12月,马奈的父亲局部瘫痪,思维不清天博,失去阅读能力(也许是因为梅毒)。马奈则在1860年为父母绘制了肖像,并且成功入选沙龙,这也许是画家作为人子,对父亲的失望做出的积极回应。《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中马奈的父亲被隐藏在后排的位置,戴着一顶红帽。马奈也许已经意识到父亲即将离开,而立之年的自己必须以更为成熟的姿态在现代巴黎生活中展现自己,因此父子二人的面相近乎一致,都隐藏在角落中。就在马奈开始绘制《奥林匹亚》前几个月,1862年9月25日,65岁的奥古斯塔去世,马奈没有被移出遗产继承的名单。〔18〕于是1862年10月28日,马奈和苏珊正式完婚。有学者认为《奥林匹亚》的妓女主题与马奈父亲疑似梅毒的症状有联系。〔19〕实际上马奈是一位不做过多表达的艺术家,他和朋友们的书信交流非常简短,〔20〕且谈的也是很世俗的事情,比如画展上评论家的反应、画价应该定多少钱等。因此,对马奈的解读也许应该回到绘画创作本身,这一点马奈和达·芬奇类似。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不仅显示了马奈与波德莱尔的亲密关系,而且也可以被看成是马奈对波德莱尔所倡导的新贵族——盛装公子的视觉呈现。因为盛装公子的特性,马奈必须把绘画场景由室内转移到室外。画面中的人物都盛装出行,绅士都戴着高帽子和黑色礼服,而女士们则穿着淡的套装和蓝色护发帽,其中年长的奥芬夫人还戴着面纱。波德莱尔在马奈创作《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的时候,正为寻找自己专著《现代生活的画家》的出版商而焦虑。〔21〕这种现代生活的不确定性与焦虑感又通过马奈模糊的笔触体现了出来。
大部分学者从对艺术史影响的角度来分析马奈的职业生涯,认为《草地上的午餐》(图9)和《奥林匹亚》(图10)是转折点,但笔者认为《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对于艺术家自我认知而言更为重要。在这幅绘画中马奈以现代人的身份进入绘画,而在另一方面又介于现实与幻想两大场域之间天博,表明了他对自我与现实之间关系的考量〔22〕。正如美国艺术史家梅耶·沙皮罗(Meyer Schapiro)认为的那样,马奈选择描绘对象:
图9 [法] 马奈 草地上的午餐 布面油彩 208×264.5厘米 1863 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图10 [法] 马奈 奥林匹亚 1863 布面油彩 130×190厘米 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就是信手拈来的对象,或者是他们提供了特别的光影或色彩,而是因为他们就是他情感世界的象征符号,与他个人和态度息息相关。〔23〕
艺术批评家艾德蒙·多兰提(Edmond Duranty)在1876年的《新绘画》一文中对新绘画的定义就可以说明《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的创新之处。多兰提认为在面对客观和古典绘画的全知全能的时候,新绘画所提供的是个体性的、偶发的,甚至是意外的视角。〔24〕此外,波德莱尔的一段话从侧面揭示了这种不确定的真实的状态:
所有艺术的现象……都赋予了人类一种永久的二元存在,一种同时作为自我与他者的权力……艺术家只有在这种双重存在条件下才能被称为艺术家天博,并且不能忽略他这种双重特性的相关的现象。〔25〕
早在19世纪60年代法国艺评界已开始探索新绘画的定义,并且认为艺术家应该严肃地对待新社会,而不拘泥于古典的范式和道德规范。比如1862年2月,年轻的批评家古斯塔夫·伊桑贝尔(Gustave Isambert)撰文呼吁一场道德和艺术的:
让我们试着观察自我和我们的周遭;不要回到古希腊去寻找最适合巴黎天际线的建筑,或者从过去寻找适我们这一时代的诗意;也就是说我们要的是19世纪的艺术——从19世纪本身寻找……让我们严肃起来,这就是一切。〔26〕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就是一幅19世纪绘画。对于不滥觞于使用文字表现情感的马奈来说,借用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词汇,《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是一场“符号”。在这场中,马奈需要处理艺术家在新时代的三重关系:自我与外物的关系、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自我与他我的关系。《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充分体现了处理这三重关系的复杂性,并且笔者认为这才是马奈的新绘画的起点。而绘画中马奈社交圈的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大部分参与了这场符号,并且在1863年和1867年围绕沙龙评判标准掀起了两次,学者迈克尔·福莱德(Michael Fried)认为在马奈周围产生了“1863世代艺术家群体”。〔27〕
1867年在巴黎世博会期间,马奈举办了个展,共有50幅作品,而《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也在其中。当时已经被公认的新绘画领袖的马奈发表了一项申明:
马奈从来就不希望。这与他的愿望相悖,他并没有预料到人们会,因为他的画作含有传统教学体系、技法和样貌,而接受这样教育的人不会承认是另类。〔28〕
马奈指的人们会的作品是《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其中最受争议的裸女就是那位缺席《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的模特维多林·莫瑞恩(Victorine Meurent,图11)。在马奈父亲离世之前,画家并不敢公开展示带有维多林·莫瑞恩裸像的画作。也许《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仍留有一丝父权与旧道德的影子,但马奈已经迈出了独立人格的第一步,拥抱不确定的现实,并且贯穿之后创作的始终。
图11 [法] 马奈 维多林·莫瑞恩 布面油彩 43×43.8厘米 1862 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
他是我们时代的孩子。对我来说他是一位分析型的画家。由于科学要求扎实的基础,并回归到切实观察的本源,因此所有事物都要得到质疑。这一情况并不只是在科学领域出现。所有知识领域,所有人类的认知都追求对真实的不断探索。我们现代的风景画家已经超过了我们的历史和风俗画家,因为他们研究了我们的乡村,进行了第一手的田园考察。马奈在他所有的画作中都遵循了这一原则。〔29〕
马奈在30岁左右先后创作了《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后两者被公认为引发了艺术的现代,具有社会影响力,而前者则奠定了他个人的创作基调和方向。《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的创作和呈现揭示了艺术家面对复杂现代环境对真实的认知、理解、处理和呈现。可以说而立之年的马奈不仅创作出了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也推动了艺术史的进程。他既是漫步者,也是社会的推动者。
〔14〕实际上那幅画是维拉斯克斯追随者胡安·巴蒂斯塔·马提捏兹·迪尔·马佐(Juan Bautista Martinez del Mazo)。天博官网不确定的真实——马奈的而立之作《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